向南珺原本肯定的语气，对上刹那静默，也变得不确定了：“我们之间的合约都还未到期，是不是？那我如果用雇主身份要你好好活着，还作不作数？这次不用钱不用任何做交易，用我一颗心，够不够？”</br></br> 引爆器被余回在掌心攥紧。攥得他生疼，仿佛攥住的是他的一颗心。</br></br> 他来港市一趟，周旋几载，有想过某一日离奇死去，或被沉尸海底。过去二十多年里他无一日被命运眷顾，如果真有一日要他撒手立刻这虚浮人间，他一样毫不留恋。</br></br> 只是没想到，干枯贫瘠的命里终有一日吹入了一缕风，穿过稻田，将向南珺送至他面前。</br></br> 那时向南珺说，高考完会再来找他。却未曾想他没当真，自有人当真。向南珺真返去广西的山里寻他，只不过没有结果，直至四年后港市重逢。</br></br> 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用短短七日，在他心里种了一朵花。四年之后，到了花开的时候。</br></br> 那朵花开了，同他讲，他并非一无所有。</br></br> 有人为他抛低梦想，甘愿妥协；有人娇生惯养，却为他忍痛；有人拥有一切，依旧把他置于首位；有人携手自己爸妈，在他无父无母的时刻，讲要予他阖家欢乐。</br></br> 有人从未抛低过他，即便他的人生荒芜，在另个人眼中却自成一片绿洲。</br></br> 而一切的一切，不过都只有向南珺一人。</br></br> 余回在海风中抬手，捂住心口的那一刹那，暗问自己一句，何德何能。</br></br> 香江不宽，却也不是每一缕风都能渡江吹来。这座大都市，每日都精于算计、勾心斗角，有人虚伪苟且地活，有人无畏英勇去死，只是哪里都不曾成为他的归宿。</br></br> 向南珺在这里格格不入，却够他飘了许久不曾安定过的灵魂停泊。</br></br> 有那么一瞬间，他想要就此尘埃落定。要眼前这个明知犯错都要追随他的傻仔，能够踏踏实实被爱。</br></br> 但黎耀文的声音偏偏又在此时响起：“如果我安全着陆，你们就等住警署来传唤！”</br></br> 似是先前躲起来食过的粉终于发力，他面上都不见畏惧神色，完完全全似换了个人，当着黎婧姗的面摸出支卷过大麻的雪茄，用火机点住，深吸一口，一瞬间烟雾缭绕。</br></br> 船上除他无人同这东西接触，只觉出他的雪茄燃出的气味香甜，却不知那其实根本不是普通烟丝该有的味道。向南珺同余回默契，两人皆在第一时间后退几步，闭住口鼻。</br></br> 眨眼功夫，一支雪茄几口被黎耀文吸入大半。他早失了理智，忘记自己才是案底累累，自身难保，竟还能从口中搬出警署唬人。</br></br> “好啊，”向南珺笑道，“到时一起睇下，我们之中究竟是谁先从收押所走出。”</br></br> 讲完才同黎婧姗与简德明对峙：“你们知不知他吸的是大麻，不是雪茄？”</br></br> 二位上位者显然不信他所讲。</br></br> “他吸毒不知，非法飙车不知，轻贱别个、将人玩至没命，你们都一概不知。”向南珺轻哼一声，“你们为人父母，究竟知道什么？”</br></br> “你收声！我daddymommy一个字都不会信！”</br></br> 黎耀文受到这三言两语的刺激，再度被大麻cao控，举起手中的枪，食指置于扳机之上，对准二人，似在自言自语：“三艘救生艇，如果除掉他们，我们一家不就都安全了？痴线才陪同他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选择题啊！”</br></br> 紧要关头，为人母与为人父的想法亦不同。</br></br> 简德明喊：“阿文，你不要开枪啊，毕竟他、他一样是我个仔...”</br></br> 黎婧姗道：“阿文！船上有监控，你非法持枪出了事，同警署那边不好交代！把枪放下！”</br></br> 枪声响起那刻，向南珺知自己做了登船后最错的决定。一人吸毒上头，还同他讲什么道理。与他父母理论更是痴心妄想，上帝耶和华都回天乏术。</br></br> 他只看到余回朝他飞扑过来，快成一道残影，手中引爆器在空中划出道弧线，头也不回落入海中。</br></br> 余回身着白衫，腹部的血洇出来，将向南珺的视野都洇湿。他的视线越过余回倏然矮下一截的肩头，睇见黎耀文站在他们身后，枪管中溢出的烟都未及散尽。</br></br> 他一手持枪，而另只手夹住雪茄，因危机解除，咧嘴笑出声来。</br></br> 而后他对准余回暴露的脊背，再次将枪举起。</br></br> 向南珺瞳孔都放大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却无法撼动余回分毫。余回似一座大山将他挡住，忍痛不肯挪动半步，视线望下来，下给他一道无声却严肃的命令。</br></br> 那一瞬，他听到自己喊余回的名字都嘶哑。</br></br> 黎婧姗终于失声尖叫，同简德明闪至黎耀文面前，将他手臂扑至一边。第二次扣下的扳机因这二人成为一枪空响，化作海面上凭空激起的水花。</br></br> 从甲板上翻身跌落，向南珺始终被紧紧护在怀里。他仰面望住头顶的天空，怔然望住一架正在盘旋的私人直升机。</br></br> 他无暇再思考。</br></br> 新旧年关更替，港市气温直逼二十摄氏度，都救不起海水入骨寒意。两人一齐落入海水里，眼眶中的泪尚不及涌出，便同一片冰冷融为一体。</br></br> 向南珺被海水糊满眼睛，努力睁开，还不及反应，已被人高高举起，似要将他从水中送回陆地，重新吸入那一口难得的氧气。</br></br> 但这是海，不是湖溪，更不是多情的维多利亚。深邃无穷尽，即便是他眼中无所不能的余回此时亦无能为力。</br><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