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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310章 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
  两兄弟站在一起,白凡不向秦国的王乞求,向秦王弟乞求。
  嬴成蟜嘴唇微动,抿成一条线,插不进一张薄纸。
  这一笑,便显得很是凉薄:
  “白家主,穷途末路还要离间我和王上啊?王上站在这里,你有罪不求王上宽恕,求我,你这不是让王上猜忌我吗?”
  白凡脸色大变,惊慌失措地道:
  “凡绝无此意,凡呜呜呜!”
  那把没有刺中秦王政的秦剑,自白凡口中刺入,由喉直插到底。
  白凡痛苦哀嚎,恨意盈眼,血灌瞳仁。
  他在非人能忍受的痛苦下,竟然因为仇恨而凝聚气力,挣扎着起了身。
  嬴成蟜抢过身边郎官腰间秦剑,双手持握一记平斩。
  白凡喉咙先是出现一道血线,转瞬鲜血尽呲,浇在嬴成蟜的头上,脸上。
  嬴成蟜往后退了两步,避开扔在呲的鲜血,递秦剑给身边郎官。
  郎官看着面不改色的长安君,满怀敬畏地接过。
  杀人没什么好敬畏的,他在攻打东周国都的时候亲手杀了十六个人,才得以成为中宫一个郎官。
  未满十三岁杀人,面不改色,不愧是长安君啊。
  嬴成蟜抬袖擦脸,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他鼻间怎么也无法散去,歉声道:
  “对不起,不太熟,杀你儿子的时候没溅血。这回我就知道了,一会杀你父的时候血肯定溅不到身上。”
  白凡仍然残有意识,他眼睛外鼓如要脱落,人就像一具丧尸一样踉跄着栽楞着抬手抓嬴成蟜。
  秦王政抬脚踹倒白凡,摸摸弟弟的头,手上全是血:
  “不要担心,孤不会中他的计,孤永远不会猜忌你。”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嬴成蟜轻声说道:“白家主也没有那个心思。”
  少年仰起头,白凡的血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淌。
  今夜月华不盛,凉风袭人,适合杀人。
  少年的下颌聚出一滴鲜血,掉在衣襟上面:
  “家族存亡皆在他人一念之间,为了家族能延续跪地磕头送全族去死的人,不会也不敢于此时在你我身上耍心机。
  “他不问你而问我,是不相信你相信我,我可是天下最贤德的长安君,自古以来最年轻的子。
  “我承诺不杀,就是真不杀。”
  秦王政揉搓弟弟头发的手掌微微抬起,猛得一扇,笑骂道:
  “阿弟!你再这么说话孤真的要猜忌你了!”
  秦王政摆摆手,禁军向以女眷为主的白家人发起进攻。
  只听得凄厉的惨叫声、仇恨刻骨的咒骂声、悲惨的求饶声。
  不愿意听这些的秦王政拢拢耳朵,耳朵上便也全是血,被这些吵闹声音弄得有些不悦,拉弟弟手臂:
  “走,回宫。”
  少年用力拽回手臂:
  “阿兄先回,我再待会。”
  秦王政蹙眉看看周围,血肉横飞犹如人间地狱,地狱有什么好待?
  “寡人的亲弟弟啊,你还要作甚?”秦王政略显无奈,他知道弟弟不喜欢这钟场面。
  嬴成蟜笑笑,很牵强,没说话。
  “孤陪你。”生怕弟弟再干出什么大事的秦王政站定,不时抓一下耳朵,抠下一块血痂。
  四周声音让他不悦,耳朵上干涸的血也让他不悦。
  他很想问清楚弟弟为什么非不走。
  只是弟弟那个表情……算了算了,不问了。
  头发为血打成好几绺,不时在少年眼前滴一滴下来。
  少年沉默地看着这场由他引导的屠杀,看着美妇、奴隶、江湖人、孩童,一一倒在血泊中。
  四年前,他在燕国见到了被灭满门之后的昌国君府。
  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,没有一个不受到侵犯的。
  他站在这里监工,禁军除了杀人就不能做别的事。
  这就是理由。
  他说不出口。
  杀人家满门,还管人家女子受不受侵犯,他都觉得自己虚伪。
  剑圣盖聂一直护在主君身边,见证了所有的一切。
  他听到了白凡的最后祈求,也见到了自家主君做的应对。
  白衣随风微微飘。
  风太小,带不出猎猎音,剑圣心里有猎猎音。
  他迅速低头。
  低头的前一刻,他看到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扑在一个美妇的身上大声喊着“阿母”。
  孩子哭喊着,没有见到母亲身体上倒映的秦剑影子。
  孩子的哭喊声听不到了,盖聂忍不住发声:
  “公子,低于轮彀的稚童也要杀吗?
  “稚童什么都不懂,什么都没做,他们是无辜的啊,白家的事与他们无关啊!
  “长平之战,白起都把低于轮彀的童军放回邯郸了啊!”
  剑圣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质问,这和他的思想严重相背。
  若发令人不是他主君,承影神剑已然就出鞘取发令人性命了。
  早就低下头的相里腹随着剑圣这句话看向长安君。
  他虽然唯嬴成蟜之命是从,但不意味着失去自己的思想。盖聂看不下去的事,他早就看不下去了。
  嬴成蟜没有作声,场间气氛微滞,只听得惨叫哀嚎之音不断。
  盖聂右手不知何时抓在剑柄上。
  在旁边只是听着就满腔怒火的秦王政看看弟弟,一脸不欢喜地拽着身上黑熊皮衣向上拉。
  许久,嬴成蟜才轻声说道:
  “盖先生一直未拔剑,是在问我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,对吗?”
  这回轮到盖聂不作声了,只是握着剑柄的右手越发用力。
  “我明白了,那我就给盖先生一个理由。”嬴成蟜笑着说道:“盖先生说他们无辜,说白家的事和他们无关,难道他们不氏白吗?”
  “他们和白家的关系只有一个氏。”盖聂脸色极冷:“他们还小,做不成恶事。大人作恶,祸不及稚童。”
  “大人作恶,为什么祸不及稚童?”
  “那些恶事又不是稚童做的,也不是稚童挑唆他们父母去做的,为什么他们要承担灾祸呢?”
  “因为他们生在白家啊。”
  “生在白家就要承担白家的灾祸,这是什么道理?难道他们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吗?”
  “这个道理就是,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有奴仆侍候,吃的喝的玩的都是白家提供的。而这些,都是一个咸阳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望而不可及的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寻常人家一年吃不了十斤油,一年吃不上十回肉。而他们一月吃的炒菜剩下的油就不止十斤,肉也是想吃就吃。他们享受白家提供给他们的优渥环境,就要承担白家的灾祸。这个理由,盖先生能接受吗?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盖先生不说话,看来还是不接受。那惠及稚童,祸不及稚童。盖先生,你觉得这个道理是道理吗?”
  继续沉默的盖聂右手松开,身上冷意越发冷了。
  数日后,剑圣剑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,较以往更利上三分。
  相里腹一脸凝重,嘴唇微动:
  “惠及,祸及。
  “不对,这不对,孩童不该死,哪里不对,到底是哪里不对?”
  秦墨巨子蹲在地上,拄着锤子,苦思冥想,不得其解。
  给出理由的嬴成蟜没有再理会二人,脑子里一直有一匹该死已死的白马跑来跑去。
  惠及家人,祸及家人。
  惠不及家人,祸不及家人。
  这是他在杀白马之前的理念。
  在白马对他说不是你对,是你强之后,他的理念便动摇了。
  时至今日,他依然觉得惠及祸及的理念是对的,但这已经不是他秉持的信念。
  白马用自己的死,将“没有对错,只有强弱”这八个字深深印在嬴成蟜心底。
  而早在白马死之前,公孙龙临死之前那一句“不是我死了,是世界死了”如一颗种子,在嬴成蟜不知情的情况下扎根在其心中,现已长出幼苗。
  风在吹。
  吹的嬴成蟜身上血衣动。
  是风在动?
  还是衣在动?
  是风动。
  是衣动。
  是心动。
  “当你在凝望深渊时,深渊也在凝望你。”嬴成蟜喃喃自语。
  他侧低首,视线向下,看向身侧。
  他看到了四年前的他。
  四年前的他比现在的他矮将近一头,满脸悲愤地看着眼前这一幕,猛然扬起头大声质问:
  “你现在和灭了乐间满门的燕王喜有什么两样!”
  “没什么两样。”他答,心间几乎没有什么波澜。
  他已经明确意识到自己不同,自己变了,也觉得这种变化并不是什么好事。
  但他的路若想要继续走下去……
  他挥挥手,打散四年前的自己。
  他所学的知识让他不认为这变化是什么好事,但他的心不这么认为。
  他心上那颗幼苗在摇摆,身姿妖娆又骚气,毫不在意周遭眼光。
  “不是我死了,是世界死了。”那日的公孙龙轻声说。
  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”今日的嬴成蟜轻声说。
  这个世界因他而存在,他想要变成什么样,就变成什么样。
  贼子当道,不顺我心,那就杀个干净!
  “竖子!寡人还在呢!”秦王政大力揉搓弟弟头发,弯腰,一脸不爽地道:孤才是王!这话只能孤来说!顺我者昌!逆我者亡!”
  “你要就给你。”嬴成蟜轻呵一声:“想好明日如何善后了吗?”
  “没有,回宫再想,还有一夜。”
  “回去睡觉吧,明天再说。小时候你就这样,非要做完作业再睡觉,也不怕累死。”
  “此事因你而起,你哪来的脸说寡人啊?”
  “你连夜派兵把白家人都杀了吧。”
  “阿弟,你的智哪去了?说话不过脑子吗?咸阳的白家人能杀干净,雍城、栎阳这些城的人如何杀干净?”
  作为老秦贵族三大世家之一,白家人分布极广。
  白家嫡系住在白家宅邸,旁系分支子弟各有宅院。
  秦律规定男子成年就要分家。
  限制布衣百姓的秦律虽然管不到白家,但白家也没有逼着上上下下全族人都住在一起的怪癖。
 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若想完全覆灭白家不留一丝血脉外流,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。
  秦王政烦躁地踢一脚白凡尸体:
  “你其实不应该杀他,他都认罪了。
  “有白凡认罪,今日这件事虽然不能令他们服众,却也不会让他们有过激的动作。”
  “白凡必须死,白甲也要死。”嬴成蟜并不赞同:“这二人不死,白家就有主心骨,死灰便有复燃可能。”
  “他是烈火的时候孤都不怕,还怕他死灰复燃?”秦王政冷笑。
  “我怕,我怕行不行?”嬴成蟜无奈道:“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”
  秦王政看一脸血污的弟弟半晌,开怀一笑:
  “这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。
  “你能说出这样的话,为兄很欢喜。”
  过一时半刻。
  邓陵学归来,还带回了白甲的尸体。
  本就病入膏肓的白老家主脖子一片血色凝结,和其子一个死法。
  尸体很凉,就像冰镇酸梅汤一样凉。
  又过不久。
  郎官泼洒鱼油,火把掷向梁柱。
  烈焰轰然腾起,吞噬雕门窗、竹简藏书、先祖牌位……
  白氏百年基业,化作冲天火光。
  焦臭的尸烟盘旋不散,搅得夜色朦胧。
  残垣断壁间,传来数声哀嚎。
  装死的赶蝉一骨碌爬起逃命。
  刚翻过墙头,就被墙外等候补刀的郎官们突枪钉死。
  尸身钉在墙头,血顺着瓦当滴落。
  郎官们用力一挑,复将赶蝉投入火海。
  烈焰噬体,遍体生痛,浑身都是窟窿的赶蝉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。
  痛苦之际,他想到成名那天,那只怎么跑都跑不出自己掌心的蝉。
  大火烧开他的皮肤,烧到他的油脂,烧的滋滋作响。
  听上去就像蝉鸣。
  白家人没死绝,白家死了。
  大火烧红半边天,黑夜如昼。
  漫天红光下。
  白家宅邸外。
  数千卫卒将禁军围的水泄不通,如黑潮般不断逼近。
  九君之一的鹏飞披甲立于战车之上,手中虎符被大火映得通红:
  “今日事成,尔等皆为开国功臣!
  “事若不成!
  “廷尉狱中,自有尔等父母妻儿的头颅相候!”
  另一位九君跨坐战马,张弓搭箭,一箭射出。
  禁军队伍中,一名郎官喉头中箭,踉跄后退。
  其还未倒下,眼见到那射箭贼子高举长弓,耳听那贼子厉声呼喊:
  “秦君无道!屠戮良臣!天意杀之!”
  又有一声大喊呼应贼子:
  “杀秦政!吕相王!”
  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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